室町殿最终答应了和议。双方决定在“畿内”地区的山城国签署条约,并举行册封日本国王的典礼。
大明国似乎早已决定,要这么办了,他们早有准备。
明国使节刘鸣声称:只须等待数日,派人回博多湾请来“遣日本国正使”周全,即可举行典礼。
因为日本国的金册、印玺都在太监周全手里。
双方张罗了一番,便带着人马陆续前往山城国。山城国位于京都的南边,典礼的地点、在石清八幡宫社前面。
宫社外面,用绸布围成了一个营地般的地方。
正上方设有台子,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持,位于台上。
下方的大明使团官员、日本国室町殿文武贵族,分别位列左右。
除此之外,日军的卫队、明军穿礼服的仪仗将士,人数极多,也在当场的营地内。
签订条约,可谓是在众目睽睽之下;这份条约的题目、用了地方命名,称作为《山城和约》。
擂鼓一通之后,日本国官员跪坐着向将军伏拜,而大明的使团则按照他们的礼仪,只是站着、向上位抱拳作揖。
接着一个穿着花绸缎袍服、头戴高帽的日本人,走到了台子的侧面,开始用中日两种语言,宣读条约的内容。
实质内容早已商议好了,但落在纸面上的文字,用辞十分委婉。
文书先叙述了两国的友好往事,唐代日本国几番派出遣唐使、并在安史之乱中与唐军并肩作战,历朝历代日本国多次朝贡通商;故此,两国有必要延续君臣之礼,和睦相处。
但自大明朝开国以来,在倭寇问题、以及大明使节被杀等事上,双方产生了误会与隔阂。
这些冲突都是因为室町殿有奸臣、迷惑了足利家。
所以只要逮捕那些人,并按律治罪;两国尚能修复关系,化干戈为玉帛,并进一步亲密往来。
准许大明朝官军在博多湾修建“使城”,于石见国、出云国驻军。
日本国室町殿及地方守护,对外文书不得提及天皇称号、及其年号,日本国官方由大明朝廷册封之日本国王的名义,署名对外公文……
宣读完毕。一式两份条约,便先后送到足利义持、明国使节手上察验阅读,然后各自签字用印。
而明国使团那边,有个文官正在一边观摩台子上的足利义持,一边在那里当场作画。
此时的气氛仿佛冷凝。
双方的人群都很守规矩,无人喧哗,但是偌大的营地上却显得很冷清。
足利义持从一言不发的官员武士人群中,感受到了羞愤却忍耐的紧张情绪。
特别是那些中下层武士,他们的神情非常严肃。
条约签押完毕,当场没有安排任何庆祝的节目。只有一些侍卫送了酒水上来,大伙儿对饮。
很快签约典礼便完成了,足利义持起身离开。半个时辰之后,大明国使节将去另一处地方,进行册封“日本国王”的典礼。
册封典礼的人很少,只需足利义持和室町殿的大将参与,照样没有花多少时间。
足利义持出席之后,立刻便带着随从、返回京都三条坊邸去了。至于招待明国使团、送别等事宜,足利义持毫无兴趣理会。
按照各方有力守护家督、与足利义持之间的约定,现在义持只需要等待一段时间,然后便可以宣布退位了;而各家督会在山城国石清八幡宫社,拥护义持的亲弟弟、青莲院的足利义圆,为新任征夷大将军。
数日间,义持都在闷闷不乐中度过。他有时觉得自己并未去过山城国,最近发生的一切、也不过只是一场虚妄的梦境。
三条府邸、乃至整个京都,确实很平静,似乎真的甚么也没发生过。
不是风动、不是帆动,唯一动荡的,只是义持的内心罢了。
他直觉,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就会结束。
就在这时,近侍禀报:足利家的家臣富㭴满成,有急事求见。义持立刻传令带富㭴满成来见。
等了一会儿,富㭴满成一脸焦急地走了进来,匆忙在正殿下面跪伏见礼。
富㭴满成道:“主公之弟义嗣,忽然离开京都,往关东驰马而去。”
“他如何能离开?”足利义持心头咯噔一声。
果然该来的叛乱总会到来,却来得似乎太快。足利义持暗自盘算着,义嗣前往关东,那么意图造反的人是上衫氏?
近畿地区的有力守护畠山、细川、斯波等人,已经与足利义持达成共识,他们应该会支持室町殿平叛罢?
毕竟这种时候“朝廷”(京都)动荡,对这些控扼近畿的有力守护,也并非好事。
而最让足利义持痛心的,还是他的同父异母弟弟义嗣,竟然在国难关头、以私仇为重!
前任将军足利义满,起初没有嫡子,儿子们都是侧室所生;所以一开始选择了义持为继承人。
不料后来足利义满的正室生下了一个嫡子,便是义嗣。
足利义满曾将义嗣引见给天皇,似乎有改变继承人的意愿。
可那时足利义持已经掌握了室町殿的警卫实权,再改变继承人相当困难;加上足利义满忽然暴毙,足利义持这才得到了征夷大将军的权位。
这事情导致坊间流言,说义持弑父;又因多年继承人之争,足利义持与他的弟弟义嗣,关系也相当不好。
但不管怎样、毕竟俩人是兄弟;值此难关,义嗣便不该枉顾国家、引起不必要的内乱才对!
这时富㭴满成的声音道:“有人……”他说到这里,转头看了一眼,面露难色,“洛阳有重要的人背叛了。”
足利义持道:“谁?”
富㭴满成欲言又止,然后擅自匍匐上前。足利义持见状眉头一皱,心有不快。
“呀!”忽然富㭴满成跳了起来,直冲足利义持。
足利义持大急,脸色瞬间苍白。
刹那之间,他心头只剩下惊惧,因为事先确实没有预料到此刻情形!
足利义持早已担忧自己有性命之危,却没有怀疑这个侍奉他的家臣。
义持伸手至腰间,想拔刀;但电光火石之间,他本能地判断富㭴满成会先出刀。
义持当然不能有任何犹豫,立刻侧身在地上一滚,双手抓起了一张木案。
“咔!”一声巨响,倭刀直接捅穿了木案,刀锋几乎贴着义持的脸刺过。
刀已卡在木头里,想拔出去得费些力气。
足利义持这个征夷大将军、也是从小习“剑术”的武士,马上作出了正确的应对,他将木案向前一送,这样能抵消富㭴满成拔刀的力度。
接着足利义持便放开了木案,伸手拔刀。
“刷!刷!”空中刀光闪过。刹那之间,富㭴满成已经放弃了长刀,短刀先出,一刀刺进了足利义持的喉咙!
足利义持感觉喉间一凉,大张着嘴,瞪圆眼睛盯着富㭴满成。
他腰间的刀刚刚拔出一半,动作已不能继续,力气似乎瞬间就开始从身体里抽离,整个人僵了片刻。
为甚么?
富㭴满成是足利家的人,刺杀了主公能得到甚么好处,谁是幕后指使?
足利义持心头闪过迷雾般的困惑,但是已经说不出一个字来。他的眼前的“雾汽”越来越浓,人也“扑通”一声倒了下去。
耳边隐约传来了一句话,那是让他死不瞑目的声音:“天诛国贼!”
……这时门外的侍卫才纷纷冲进正殿,一些人拔出了倭刀,小心翼翼地包抄到富㭴满成的侧面。
一些人则手握刀柄,盯着富㭴满成,准备出刀之时、立刻攻击。
“铛!”不料富㭴满成忽然把手里的短刀,扔在了地上。他说道:“我虽犯上,为国尽忠。尔等都要死心塌地,做他的党羽吗?”
忽然有个武士“啊”地大叫一声,双手举着刀,向富㭴满成冲过去。
“住手!”有个武将吼了一声。
那举刀的武士站在了原地,仍然盯着富㭴满成。
后面的武将道:“富㭴满成就缚,先行逮捕,交由管领定罪。”
富㭴满成听到这里,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,且犹自松了一口气。
侍卫们纷纷围过来,有人用刀把地上的短刀挑开了,然后忽然冲上去,将富㭴满成按翻在地。
没过多久,更多的人来到了正殿。
他们看到将军的尸首,议论纷纷。
接着又来了两个妇人,顿时跪伏在地大哭,其中一个拔出怀中的短剑要手刃富㭴满成,众人拽住才避免了再次流血。
当此之时,亟需室町殿管领出面,暂且主持朝廷。
然而有人说道:“山城国的典礼之后,畠山、细川、斯波三个家督都没回‘洛阳’,听说他们已经回到领国去了!”
侍所头人(四职之一)赤松义则,倒是回到洛阳。
赤松得到消息赶到了三条府邸。
他见到了将军躺在血泊中,顿时仰天长叹了一声,面露悲切同情的神色。
赤松义则临时作出了决定,先将罪犯富㭴满成关押到侍所,然后派人通知三管领家族的家督,让他们尽快回京商议大事。